在太行山間，時間由被拉滿的緊張感，慢慢復(fù)歸松弛。一切都如慢鏡頭，充滿光陰的質(zhì)感。

平時睡眠不佳的我，竟一夜好睡。醒來，黎明清亮如泉。

清晨6點，和朋友相約去爬山。這是位于河北邢臺信都區(qū)路羅鎮(zhèn)的一座山，名“桑各垴”。并排的三個山峰，可不就是“三個垴”的諧音？

走出左坡村往南，通往桑各垴的，是一深谷。兩旁綠坡如帷幕般拉開一道口，我們被涌動的綠色吸進(jìn)去。

一行人，信步走著，隨意敘著話，也隨意望著左右兩列山。山腳路邊，是村人依山就勢開墾的小地。地不顯眼，可壘砌地邊的石頭一行行一列列，大大小小齊齊整整，堪稱藝術(shù)品。地塊里的蔬菜莊稼——蔥、豆角、芝麻、高粱、西紅柿……也是一小行一小列，蔥蔥碧碧十分精神。

身邊一直有條小溪淌著，細(xì)瘦，迤邐。我猜想，它應(yīng)該是從桑各垴山頂或半山處發(fā)源的一股泉。我曾見過海拔兩千米的太行山上，泉水汩汩不竭地涌動，歡快地跑下山去。山有了泉，就有了輕靈的感覺。譬如這道溪，順山勢而舞動，明明在左，峰回路轉(zhuǎn)，它又跑到了右邊。它跟這山，哪兒拐彎，哪兒直行，哪兒適合流連忘返沉成一汪碧潭，都已默契得很。

那溪水的吟唱頗動聽。除了水聲，還有蟬鳴。蟬鳴像是被誰指揮著，一忽兒沉默，一忽兒又喧響；其間悠出一兩聲，更顯得有些孤獨。這忽然的喧嚷忽然的寂靜，讓我不覺回到了童年的場景。十歲左右時，我跟小伙伴一起，一放學(xué)就背上簍子和镢頭上了山，刨藥材賣錢。那些飄香的中藥材，經(jīng)常搖曳在年少的記憶里：遠(yuǎn)志、知母、荊芥、柴胡、黃風(fēng)、丹參……遠(yuǎn)志的小紫花，捧著絨黃的蕊。我們小心摘下，放在紙上，湊近了喊：“賣小雞兒來——”它們果如小雞仔簌簌開始跑動。這是最好玩的游戲。每每刨回遠(yuǎn)志，我們都要玩一番。知母的根嬌嫩潔白，荊芥的香芬芳濃烈，柴胡的葉子小巧蒼綠，黃風(fēng)有著絮絮拉拉的鱗片，丹參呢，根部入藥，色赤如血。

同在太行山脈，這些中藥材，桑各垴都有。我撥開草叢尋覓，猶如叩訪一塊兒長大的伙伴。

同行的果姐也對草藥有興趣，她指給我看“益母草”：亭亭的植株，對生的條狀葉，穗狀紫花朵。這是被我忽略的一種藥草。不知怎的，小時候從未刨到過。

她又拉過一枝綠葉紅球的灌木枝子，說：“這個，你們那兒叫它啥？”

我答：“娃娃拳。”

果姐用手機(jī)軟件識物：“扁擔(dān)桿，又名娃娃拳！”

大樹背陰處的苔蘚，吸引了其他人的興致。他們一人挖了一袋子，準(zhǔn)備帶回家布置盆景。一個掛在石壁上的土蜂窩，惹得果姐一聲呼，我們趕緊跑過來看稀罕。

果姐告訴我們：土蜂窩，用泥土筑成，去除外殼，里面是分層的建筑，好像人類造的樓閣。只有生態(tài)好的山林里才有。

漫山遍野的樹。當(dāng)中，山楊樹、櫟樹、核桃樹、栗子樹比較多。它們樹形婆娑，裙裾飄搖，一棵樹就是一座清涼的島嶼。此時，核桃、栗子都已接近成熟。鮮核桃仁是我愛吃的，將胞衣一剝，吃起來脆生生，味道忒美。

上山的路上，我們遇見一名中年男子。我們向他問路，他溫和地帶著我們同行，一路閑聊，到岔路口就給我們指點一番路徑。

回來的路上，我還把橫在路邊那幾塊房屋大的巨石，拍下照片收在了手機(jī)里。在我看來，它們一定是經(jīng)過大自然的刀劈斧砍，才那么尖削堅硬。它們巋然不動。

太陽爬上山埡口，山谷里光線漸亮。有那么一刻，一縷陽光透過層疊綠葉，灑下一些光斑，絢爛華美。

走出谷口，回頭望，桑各垴慈祥地俯視著大地人間。三峰聯(lián)袂，駐停半空，像電影結(jié)束最后一幕靜幀，靜靜地，靜靜地，等待云朵的字幕浮過來。

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24年09月11日 20 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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